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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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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言急促的聲音陡然從暗處響起,他一直都在暗處旁觀著這場帶血的廝殺,然而,無論眼前發生了什麽,他都只是冷冷的看著,然而在這一刻,像是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他終於忍不住出聲,試圖喚回女子的神魂。

“我早就和你說過,這些凡人都是貪生怕死見利忘義之輩,你以為他有多愛你呢,到頭來,還不是一招招都想要你的命。他活該,他活該不是麽?”將夜擡起眸冷冷的看了子言一眼,唇角嘲諷的笑意更深:“你看看這個男人,他明明可以救下這個臭道士的,可是他就是這麽看著。他心底恨毒了這個人,因為他搶走了你。你們這些人,哈哈、哈哈……和那些凡夫俗子又有什麽差別?”

蘇瓔卻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一般,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發紅,紅的就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

她的手緩緩覆上自己的胸口,混沌一片的腦海裏幾乎毫無意識,只是直直的看著躺在自己身邊的那具屍體。

子言霍然往後退了一步,那種眼神……即便是已經被蠱惑了理智,她看他的時候,竟然是這樣情深而哀慟的眼神。

“你……死了麽?”半晌,一身血汙的女子微微皺起了眉,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神色說道。她輕輕俯下身去,然而靠得那樣近,卻聽不到對方的心跳和呼吸。為什麽……自己的心會那樣痛,痛的就像是快要裂開了一樣。

“蘇瓔,醒過來,醒過來!”仿佛是忌憚著盤旋在兩人周圍的妖鬼,兼淵始終沒有靠近對方的身軀之內,只是急切的呼喚道。

然而,神色恍惚的女子只是微微擡起了臉,蒼白如紙的面孔上有什麽緩緩的從她的眼中流了出來,就像是滾燙而殷紅的鮮血,一滴滴血色的淚水淌過臉頰,她無神的雙眼內看不出任何情緒,只能看見淚痕蜿蜒的走向在臉上畫出交錯的痕跡。

這一刻,連一直面有得色的將夜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已經開始覺悟了麽?”他像是有火在燃燒的瞳孔閃過一縷危險的光芒,緩緩擡起了自己的左手,而半跪在地上的蘇瓔也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牽制著,跟著對方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如果這麽難過的話,不如……就讓我了斷你吧。”

陰森的笑聲立刻在周圍附和,盤旋的黑霧幾乎快要將兩個人的身影徹底包裹其中。一旦動手震散了自己的神魂,那麽將夜便可以完全依靠這具軀體重生。眼前的蘇瓔,根本就沒有任何對抗他的力量。

子言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個人的死……竟然會對她造成這樣巨大的傷害麽?!他下意識的並攏食指與中指在自己唇邊,然而即將訴諸口舌的那段咒語卻怎麽也念不下去。蘇瓔的身體無法承受佛骨舍利的力量,同時這段伏魔真言一旦念動,她也會永遠的和將夜一起被封印。

然而,高高舉起的右手在半空中卻停頓了下來,從蘇瓔的袖口裏,一方尚未繡完的青竹手帕緩緩落地,被血液浸潤的手帕瞬間變得面目全非,然而蘇瓔的肩頭都陡然一震,高舉的右手徹底凝在了半空中。

那是……在魏國王都的時候,閑來無事想要送給兼淵的一方錦帕。上面挺拔的青竹只繡了半截,光禿禿的竹子沒有一片葉子,她總以為時間還長,她總以為……還會有機會。可是誰又知道,他們的一生,可以共同並肩仰望星辰的日子,竟然短促的猶如一聲嘆息。

蘇瓔垂下眼睫,神色依舊是茫然的。他死了,死在了自己手裏。是痛苦麽,是不甘麽,還是……活生生像是要從胸腔裏面把自己撕碎的,絕望。

她的手竟然沒有按照將夜的指示繼續壓下去,而是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不同於方才轉瞬即逝的清醒,她的神色始終混沌而茫然。

將夜皺起了眉,桀桀的笑了起來:“這個時候才覺醒,已經太晚了啊。”

“你所謂的覺醒,原來……就是指這樣的痛苦麽?”她望著那具全然沒有氣息的屍身,艱難的說道。

“這是痛苦麽,你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痛苦了啊。”將夜在這一刻竟然露出了孩子般狡黠的笑容,眨了眨眼睛:“從上清天界下來的蘇瓔天女,終於明白在凡塵之中癡纏的人們,究竟是為了什麽吧?在愛念背後的嫉妒,在擁有之中的獨占,在自私與貪婪之中衍生出的情愛,從一開始就註定了是刀口舔蜜一般的存在啊。”

“你是不是也該感謝我,讓你用了兩百年的時間都無法參透的秘密,在現在,終於可以理解了吧。根本沒有愛過的你,又怎麽會明白這些凡人痛苦的根源呢。愛和恨,其實不就是一體兩位的事情麽?”

面對著對方唇角得意洋洋的笑容,蘇瓔竟然無力反駁。愛與恨,是同樣交織在一起的麽?從前的自己,將所有被自身欲望所驅使的人,都看做是被恨意與貪婪所蒙蔽的可憐人,卻不知道,在深不可測的黑暗中,驅使著這一切發生的,一切的源頭,竟然就是自己不惜背離天界來到凡塵的,來自於凡人內心深處的大愛?

就在蘇瓔失神的時候,對方已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出手。

“表哥!”一直隱身在暗處的墨蝶陡然發出了一聲驚呼,原本以為兼淵終於改邪歸正,看透了這個妖女的本質,心懷暗喜的跟到了這裏,卻沒想到對方的力量竟然如此強橫。而且作為一個旁觀者,更能明顯的看出自己的表哥根本就沒有盡力。

這是怎麽回事?疑惑一點點湧上心頭,然而電光火石之間,卻看見自己的表哥已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那是……就在墨蝶快要屏息的時刻,那個懷抱著自己表哥的女子將手緩緩的抽了出來,她的手上,有滾燙的血液猶如淚珠般點點滴落。

附著在她背後的邪魔冷冷一笑,白衣的女子手掌離自己的眉心只有一寸之地。如果壓下去,蘇瓔的靈體就會被徹底震散吧?

間不容發之際,那具或許早已經變得冰冷屍體陡然間動了起來。從他身上流出來的泊泊血液在暗夜之中猶如細細的蛇一般在地面蜿蜒,唯一察覺到了這個情況的子言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撐到了這一刻,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出現差池了!

即便施術的人已經死去,然而那些鮮血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縱著,沿著地面完成了一個覆雜的圖形。將夜猖狂的笑意陡然凝滯在了半空中,他低下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熊熊的火焰從火裏燃燒起來。

那是最純粹的靈火,在修道之人的血液之中滾動不惜,用鮮血作為媒介,性命作為施術唯一的手段,發動的血印。

那些火沒有溫度,然而卻像是薄薄的一層墻壁一樣,徹底隔絕了將夜所有的退路。

“呵……”將夜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樣必死的決心所發動的陣術,似乎讓他想到了更為遙遠之前的故事,他轉過頭,冷冷的看著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子言,驀地仰天大笑起來:“真是荒謬啊,想不到……想不到我一直隱約覺得動蕩的機緣,竟然是來自於你啊。”

“不過,你一定會後悔的。”話音剛落,燃燒的火焰就像是猛然躥起的火舌一般,迅速的席卷了一切。在由鮮血所畫就的陣法之中,就連將夜都毫無抵抗之力。

那樣強大的執念在血之火焰裏肆虐,將夜眼中終於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一步步的往後退去。蘇瓔似乎有了一點反應,側過頭來,卻只看見血色的火將對方徹底包圍在了火焰之中,竟然退無可退。

子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自從在瑠花出手封印了伽羅之後,這個計劃就一直隱隱在自己心底醞釀成形了。

“蘇瓔的身軀,無法靠近這座普覺寺啊。”就在被封印之前,不知道出於怎樣的心理,欲色天天主對著子言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佛骨舍利原本是為鎮壓冥河所布下的聖物,一旦妄動,三界都恐有災劫。”

“你想用佛骨舍利鎮壓邪祟,原本並無不可。但是一旦動了舍利,蘇瓔自己,只怕也會被一同封印進去呢。”

伽羅被封印是那嘲弄的眼神,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刀一樣。

然而,她不明白,這個從上清三界來到凡塵的男子,心中究竟有著怎樣可怖的執念。他一步步的設下了這出覆雜的棋局,沒有任何人會懷疑為了蘇瓔鞠躬盡瘁的自己。

他明知道是她暗中殺了那些人,但是有什麽關系呢。猶如螻蟻般卑賤的凡人,是他們內心的邪念召喚了蘇瓔體內寄居的邪祟。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們罪有應得。

子言淡淡的笑了,看著那個男人用自己的性命所燃起的封魔陣法徹底將咆哮著的邪祟封印在了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他準備出手的時候,白衣的女子竟然在火焰之中遠遠看了她一眼,猶如黃昏暮色般的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竟然讓子言的腳步有剎那的停頓。

“恨我麽……”隔著燃燒的火焰,他緩緩走向陣法中心的女子,低聲說道:“就算恨我也沒有關系,阿瓔,我不是早就說過麽,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帶你回到上清天界。在這個汙濁的人世裏,你到最後一定會神魂聚散的。”

不知道蘇瓔有沒有聽見那段話,就在子言走進的時候,在血中燃燒的火焰已經漸漸熄滅了。

踏著殘留的血液,邪魔殘留的呼嘯似乎還在空中回蕩,然而白衣的女子毫無反應,直直的站在原地。

就在子言靠近的剎那,仿佛靈魂也隨著那陣火一起燒盡了一樣,她直直的往後倒去,就像是一句傀儡一般失去了反應。

子言深深嘆了一口氣,墨蝶像是發瘋一樣的撲過來,那個從蘇瓔懷中癱倒在地的屍體,因為被抽出了渾身的血液,竟然顯出了一種奇異的蒼白。墨蝶緊緊的抱著早已經冷透的屍身,終於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頤言也已經死了,兼淵也死了……子言似是有些不忍的別過了頭,然而,他抱著懷中昏迷的女子,眼中卻露出了一抹異樣的堅定。

就算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因為在他的心底,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人。

再不遲疑,拋下了身後低低的慟哭之聲,子言的身軀猶如風一般消散在了空中,一路往普覺寺而去。這一次,蘇瓔沒有被佛光所抵抗,而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就進入了普覺寺內部。沈默良久,子言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蘇瓔茫茫然的睜開眼睛,然而即便只有一絲縫隙,那一點光亮也像是利劍一般直刺瞳孔。女子痛苦的呻吟了一聲,下意識的想避開光亮的來源。

“你醒了。”或許是察覺到了女子的不適,對方體貼的靠了過來,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大半的光亮。

蘇瓔皺了皺眉,緩緩的再次睜開了眼睛,果然……在暗處的時候明顯適應得多。她緩緩的坐直了身子,看見一襲青色的長袍映入眼簾。原來是對方舉著手,用袖子為她擋住了光亮。

“兼淵……”那一聲呻吟像是從喉嚨裏吐出的掙紮聲響,宛如將要溺死的人最後的祈求聲。這一剎,那個擋在蘇瓔面前的身影漸漸冷了下去。

“你終於醒過來了。”對方嘆息了一聲,微微探過身來伸出手在她額頭上觸碰了一下,隨即滿懷欣慰的說道:“果然……終於是克住了。”

在不遠處的蓮花座上,一朵赤金雕琢的蓮花上亮著一縷微光。在層層疊疊綻放的花瓣之中,花蕊處分明有一顆舍利子毫光萬千,那樣炫目的光芒實在讓人不能直視,仿佛隨時都會暈眩過去。即便是子言擋在她身前,蘇瓔還是下意識的側開了面孔。

一百零三章

“這是在普覺寺中。”子言嘆了一口氣,輕輕將對方從自己懷中扶了起來,低聲說道:“幸好伽羅的封印牢固,我們才能避開曼陀羅大陣來到這座佛塔之內。然而時間不多,你體內的邪魔雖然血素陣封印,但是隨時都可能蘇醒,我們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蘇瓔借著子言的手臂一撐之力站了起來,環視四周,才發覺這裏和普通的佛塔並沒有什麽差別。成千上萬的蠟燭在空中靜靜的燃燒,空無一人的室內肅穆無聲,只有裊裊的檀香在空氣裏沈浮不定。蘇瓔微微蹙起了眉,這便是被曼陀羅陣拱衛的佛塔麽,傳說中的佛骨舍利渾圓一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光線灑在自己身上時,一波波充沛的力量猶如暖流般洗刷著自己的經脈與骨骼。

這具身軀,像是被什麽力量徹底修補過一樣。原本的異樣和衰弱在這一刻全都不見了蹤跡,反常得簡直叫人吃驚。

像是想到了什麽,蘇瓔緩緩撩開了自己的衣袖,果然,白如羊脂般的胳膊上,那一條殷紅的紅線竟然已經消失了蹤跡。

子言微微探過身來,眼底的擔憂在這一刻終於消散了不少,“的確是被封住了,邪魔雖然不可被驅逐,但是只要能夠讓他暫時對你的身軀無法造成影響,這個計劃就已經成功了大半。”

蘇瓔微笑了起來,轉過頭看著他,然而眼神卻帶著一縷譏諷:“計劃,子言,你從未和我說起過你的計劃。雖然我現在頭痛得厲害,可是我還記得我殺了他。他……”蘇瓔的聲音越來越低,似乎疲倦得無以為繼,然而就在子言下意識想要伸手攙住她的那一刻,她卻再一次擡起了臉,眼中有著微弱的淚光。

“我是不是,殺了他?”蘇瓔霍然擡起頭來,一雙眼睛裏看不出是怎樣的情緒。依稀像是有淚水在眼眶打轉,但是仔細看過去,卻發現那裏面就像一口幹涸的井,根本就什麽都沒有。

“他明知道我當時是瘋魔了吧,誰也不認得了,心裏頭只有殺、殺、殺!將夜說得對,是我太自大了,總以為自己能降得住他,以為自己心底裏光明磊落,修行更是精進不少,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至於一敗塗地。”

“也不能全怪你。”子言的身子顫了一下,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來,勸慰道:“他們故意變成子言的樣子所那些話來氣你,又在你面前殺了頤言。也難怪你一時走火入魔,把持不住。”

“當真是如此麽?”蘇瓔失魂落魄的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其實他們要殺我,真是無可厚非。我殺了那麽多人,就算要我的命,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只有頤言……是我連累了她。”

“我總以為這一切都還來得及,都不至於一剎那便失去了控制。在人間這些年,我冷眼旁觀別人的苦痛,至多不過是為她們嘆息一聲。從心底裏,我何曾瞧得起這些凡夫俗子。那些愛恨癡纏,百年之後,算得了什麽呢?”她用手死死的按住心口,一雙眸子裏隱隱有血色的光似乎又要再次燃燒了起來:“真是報應、真是報應!”

當年天尊之所以放手不管,讓她下到紅塵歷劫,只怕就是看準了有今日吧。她從來不曾將自己低到塵埃裏去,此時此刻,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深。是她一意孤行,是她貪戀紅塵,所以才害了這麽多人。

兼淵的呼吸一頓,似乎也看出了此刻對方的情緒十分不穩,那個陣法縱然能封印一時,但若她再繼續這樣下去,只怕那邪魔很快就會被蘇瓔的負面能量所喚醒。他皺了皺眉,決然截口道:“蘇瓔,你還要再入魔障不成!若你此刻再被邪魔控制,難道不是要我一番心血白費,更是讓兼淵白死了麽?”

“你們……”蘇瓔愕然,就在方才那一剎,她忽然間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些事。都是些瑣碎的小事,例如當日他們聯手大戰將夜,過程那樣兇險,如今都已經不記得了。卻分明還記得他悲哀的面孔,看著自己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才多久呢……蘇瓔黯然的擡起下巴,映入眼簾的是普覺寺後高聳入雲的佛塔,它沈默而莊嚴的望著自己,精致的雕刻著滿天神佛的畫像在這一刻像是齊齊張開了眼睛,用滿懷悲憫的眼神望著落魄的女子。

在子言那一聲厲斥中,她才陡然想起來,他是死了,他是真的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中。他在臨死的時候都還對自己說,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活到那一日,才算是足夠呢?

她一直妄想和命運抗爭,和這滿天神佛的抗爭,所以當年不顧一切的從九重天叛離,在南天門一躍而下的時候受罡風吹散了一身仙骨,連仙人不老不死的仙籍都被褫奪。用了這麽多年的時間,回頭來看,才知道一切都不過是轉頭成空。

她並沒有贏過任何人,從一開始,她就不是為了想要抗爭而抗爭。但是,沒有關系……蘇瓔微微笑了起來,她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生命猶如風中搖搖欲墜的燭火,她也已經燃盡了所有的光芒。

“子言,我如今唯一想對你說的,不過是一句抱歉而已。”

她要的……原來不再是什麽無窮的生命。在被將夜寄居的那一刻,她雖然沒有表露出絲毫的情緒,但是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這麽灰飛煙滅的消失,那種恐懼,也不是不害怕的吧。所以在子言費盡心機為自己尋找挽回辦法的時候,她才默默的選擇了接受。

蘇瓔想她現在應該明白了,她的心已經在某個時刻被耗盡了力氣。但這種消耗,竟然不是讓人不愉快的。

“蘇瓔,你可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子言終於勃然變色,厲聲呵斥道:“我們做出了這樣巨大的犧牲,兼淵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為你封住邪祟,就是想要你能夠從紅塵之中脫離,重回上清天界!”

“為了回到那裏,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麽?”這一刻,面容憔悴的女子眼中露出了譏誚的光芒:“為什麽,從一開始就直接將我封印起來好了?子言,你明明有這個能力不是麽。”

子言表現的有些不安,看著眼前神色冷銳的女子,一向神色自若的他嘆了一口氣,“如果我能夠這麽做,從一開始就不會在三清天界跟下來了。我來到這個人間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夠幫你帶回去。”

“只要你能夠回去,無論旁人發生了什麽,那些東西對我而言,都沒有意義。”他淡淡的笑了起來,然而說出的話卻變得異常尖銳。

“所以你借著兼淵的性命布下那個殺局,用他的血來發動陣法,你明知道是我殺了人對不對?”蘇瓔的臉剎那變得雪白,眼中有駭人的光芒綻放。

“那又如何?”仰頭,子言低低笑了一聲,“蘇瓔,我還要說多少遍你才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好,只要你能夠和我重回九重天之上,凡間的事,又與我何幹?”

“更何況,我從未動手殺過任何人。”子言嘆息了一聲,緩緩說道:“兼淵是自願死在你手中的,與其說是我設下這個殺局,不如說……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

“假如他不死,你就永遠無法進入普覺寺中。就算我能夠封印曼陀羅陣的欲色天天主,那又有什麽用呢?”

“還沒有步入普覺寺,你就已經被佛骨舍利的光芒燒成灰了吧。”

蘇瓔沒有回答,似乎隱隱心中有些震動。的確,她從一開始不是沒有預料到的,在普覺寺中無故昏厥的時候,她就已經隱隱的猜到了。這具身軀,已經徹底被魔氣所汙染了。子言之所以遲遲不讓自己進入這裏,就是因為知道現在的身體,根本不可能進得了普覺寺。

她難道真的……渾然不覺麽?

是的,是的……她心底一開始就明白,然而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從景國輾轉前往殷國,再從殷國回到此處,已經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努力,難道還要自己半途而廢麽。

因為這一點不甘赴死的私心,所以才會造成今日的禍端麽……她原本顫抖的肩頭緩緩平定了下來,然而一張臉卻始終蒼白如紙。

“這件事,的確不應該全怪你。”驀地,蘇瓔低低的說了一句,“是我自己,活了這麽多年,我始終對死亡有恐懼之心。今時今日釀成的禍端,說到底,其實都是怪我自己。”

“他們的死,真正要為之付出代價的,應該是我。”

她的笑容驀地收斂起來,冷冷的,像是銀瓶乍破秋水流瀉時的那一點鋒利的光。

子言的心也有些忐忑起來,計劃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該死的人已經死了,蘇瓔體內的邪魔也已經封印起來,如果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自己怎麽可能甘心!

“蘇瓔,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子言眉頭緊皺。

“子言,我說過,這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自受。”仿佛體內有某種東西已經開始覺醒了,蘇瓔看著供奉在金色蓮臺上的佛骨舍利微微一笑,就像是有火在灼燒一樣,五臟六腑都快要從身體裏燒了起來。

“蘇瓔,你不要做意氣之爭!”子言再也無法袖手旁觀,一出手便想制住蘇瓔,然而白衣的女子面色蒼白,卻在對方動手之前擡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脖頸,“別過來……”

“子言,佛骨舍利下面壓著什麽東西,你不可能不知道。”蘇瓔痛得幾乎快要跪倒在地,然而還是固執的望著眼前的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為了我自己而妄動佛骨舍利,冥河之中萬一生變,那就是真正的天地災劫了。”

“可是如果再不將邪魔從你體內轉移出來,你的性命,只怕也要保不住了!”子言厲聲呵斥道。

蘇瓔搖了搖頭,她似乎隱隱約約的有些明白了過來,林靈素當初為什麽要來見自己,他其實……是想要來殺了她的。

可是臨走的時候,他曾經低語過:“假如是你的話,倒是未嘗不可。”

是的,他要殺那個時候的蘇瓔,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在最後,他還是選擇了飄然遠去。是不是因為那個時候,林靈素就已經預料到了,自己在最後關頭,究竟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呢?

身體中的那股力量已經無法壓制了,然而,蘇瓔也無意去壓制他。佛骨舍利,最終會將自己與將夜,一起封印在這座佛塔之中吧,那樣……倒也不失為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就在蘇瓔快要失去意識的剎那,九天之上,兜率宮內的老者霍然睜開了雙眼。

眼前依稀出現了青色的光,那樣淡的光,如果不是伴隨著充沛的法力和空中陡然響起的鈴鐺聲,幾乎讓人難以覺察到墻壁上那一抹淡淡的青光。

兩個人同時擡起頭來,卻看見原本漆黑一片的頭頂竟然出現了那樣如夢似幻的景象:

亭臺樓閣,浮雲擾擾。隱隱有羽翼純白的仙鶴在空中伸長脖頸鳴叫,麒麟鳳凰種種瑞獸在雲中像是走馬觀花一般一閃而過。這才是上清三界,比起天宮的巍峨壯觀富麗堂皇,上清界便宛如真正的世外之地。天地尚且不分日月,觸目所及,不過是雲淡風輕。

“真是癡兒。”雲霧深處,隱隱傳來一聲嘆息。蘇瓔擡起頭來,卻看見高聳入雲的塔頂不知道何時透進了一線青光,白雲之中,一只熟悉的動物漸漸顯出了身形。那是一只青色的水牛,四足輕巧的踏在白雲之上。一雙銅鈴大的眼睛憐憫的望著女子,而坐在它身上的,分明便是三清道祖之中的道德天尊了。

老者白如銀絲的長發與胡須在風中飄蕩,高高在雲端憐憫的望著自己的兩個得意門生。寬大的道袍垂在地面,隱隱有澎湃的靈力充斥在天地之間。

“白雲蒼狗,不過一瞬之間。蘇瓔,這數百年的時間,你難道還是一無所獲麽?”天尊微微探下身,近乎嘆息一般的說道。

蘇瓔勉力行了一禮,鴻鈞老祖舍身化道,從此天地之中,就只剩下三清道尊與西天佛陀處在了六道輪回的最巔峰。更何況數百年之前,如果不是天尊垂憫,蘇瓔或許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化成人形吧。

女子微微笑了起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只是將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弟子駑鈍。”

子言也隨之跪了下來,低聲說道:“弟子見過天尊。”

老者微微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真是孽障。”

隨著道德天尊看似無意的拂塵一甩,那顆金光大方的佛骨舍利陡然間收斂了所有的光芒。然而與此同時,蘇瓔心口再次感覺到了猶如刀刃插在五臟六腑中攪動的劇痛。

天尊的手微微收緊,蘇瓔原本緊緊攢住的眉頭這才略微伸展了一些。在佛骨舍利離開十二瓣金蓮底座的剎那,隱隱有翻滾的黑氣像是噴薄的火山一般肆虐而來,然而一旦觸碰到淡淡的青光,又被死死的壓在了原處。

老者把玩著手中的佛骨舍利,低聲說道:“過去了這麽多年,冥河老祖也還是本性不改啊。”教祖沈默的看著跪在地面上的兩個人,語氣漸漸變得嚴肅起來:“真是膽大妄為。釋迦摩尼不惜用自己成道時的佛骨封印了此地,你們竟然妄想動用這樣的珍寶,為了一己之私,置三界生靈於不顧!”

蘇瓔心頭一震,一時間訥訥不能言。的確,從一開始的時候她就明白,之所以不惜動用曼陀羅大陣來守護此地,不就是因為佛骨舍利所鎮壓的,是讓三界都為之動容的存在麽。然而……

“的確,為了想要活下來,所以存在著僥幸心理想要動用這樣的聖物。”蘇瓔靜靜的說道:“這些年來,弟子在修行上不但沒有絲毫的進益,反而被邪魔侵占了心神,有負天尊的教導。”

“是弟子一意孤行,明知道會引來三界動蕩,仍然出手封印了守護陣法的欲色天主伽羅。”子言擡起頭來,一字一句的說道:“弟子願意被打入輪回生生世世輪回草木畜生,但求天尊饒恕蘇瓔。”

空氣在那一刻像是徹底死寂了下來,蘇瓔的手指不自覺的在顫抖,就在方才那一刻,她的心底……其實是在恨著子言吧。他明知道兼淵會死,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明白等自己清醒以後難以承受親手殺死了兼淵這件事,還是毫不猶豫的推動了事情的發展。

僅僅是想讓蘇瓔活下來,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不惜犧牲任何人。甚至在知道蘇瓔被邪魔控制動手殺人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要動手除魔,而是有意無意的透露這件事給兼淵,借著他的生命施展血咒來達成目的。

一百零四章

空氣在這一刻像是要徹底凝固下來,蘇瓔的神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天尊的神色也逐漸變得嚴厲起來,雖然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但是如果就這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那麽勢必也會引起其他的人不滿。

更何況……是這樣滔天的罪孽啊。一旦真的引動了佛骨舍利,一直覬覦著解開封印的冥河老祖一定會趁勢出來興風作浪,然而,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自己的女弟子,還是守住了那一線本心啊。

“無論是怎樣的懲罰,弟子都願意一力承當。當年如果不是因為弟子動了嗔念,也不會引發今日的事端。”蘇瓔擡起頭來,再一次俯身跪倒,額頭觸在冰冷的地面上,然而原本紛亂的心緒卻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子言沈默的看著跪在自己身側的女子,她的確……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蘇瓔了。在很多年之前,她還是個小小女童的時候,自己就一直守護著這個天賦異稟的女子。因為是在三清天界化成了人形,所以在那一刻,她就已經不再是尋常的妖物,而是成為了侍奉三清之首道德天尊的天女。

他原本以為,他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時間。在這無涯無盡的生命之中,他原本潛心修道的心第一次出現了動搖。可是就在百年之後,這個自己一手看大的女童已經化成了神色清冷的女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天界,不惜削去一身仙骨受九天罡風之苦,僅僅是為了拋棄仙人的身份。

他擡起頭,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站起身來,面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等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麽呢,天火雷劫、誅仙臺、還是煉獄火海?

可是,蘇瓔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沈默的接受了這一切。

原來一切都不過是枉費心機,他明知道蘇瓔已經被邪魔所驅使,卻借著宋兼淵那把“刀”封印了她體內的邪魔。原以為是一石二鳥之計,從此以後蘇瓔或許就能夠死心塌地的和自己重回上清天界。然而,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讓她心中的天平徹底的往另一端傾斜罷了。

死亡從來就不是結束。心魔深種,無論那個人究竟是否還存在,都已經不再重要了。他才是徹底的輸家不是麽,失去了蘇瓔,甚至失去了一開始潛心修道的自己。

“為何非要走到這一步,才知道迷途難返呢?”老者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無論是你還是子言,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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